按照余暉對立偉的了解，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但立偉還是堅持留守在客房，那種透漏出的貪婪被余暉一覽無余。

相機被強行留下了。余暉只好硬著頭皮帶著本畫室的同學出發(fā)。

剛出院門不遠，董曉蔓就趕上來要求一起去。大家到是都不反對，就是余暉心有余悸地甩句：“您不覺得累��？”

董曉曼知道他會有話，就說：“反正呆著沒什么事，看你們畫畫，還是挺好玩的。怎么你不歡迎？”

“歡迎，歡迎。”余暉假惺惺地回答。事實上，她是專業(yè)老師派遣來的。而那些畫畫的專業(yè)老師們，都悶頭搞自己作品去了。撇下這些學生自己找景兒，弄作業(yè)。有個老師跟著總比完全放羊的好。

“不歡迎也行？就你們幾個雜牌軍總得有人監(jiān)管呀！甭廢話，走吧！”董曉曼擺出老師的姿態(tài)。

大家按照村主路，朝村外方向走。出了村子，外面顯得更加荒涼。走了有一公里遠，回頭還能看見村莊的距離時，一女生問：“嘿！咱們這是去哪兒呀？”

余暉回頭看了看跟在隊伍里的董曉曼，董曉曼搖搖頭：“甭問我，我可不管選景。你們自己看吧。”“咱們先溜達著看看再說，我就是不想和他們一起畫。”余暉是指二畫室凌鋼帶的那幫同學。

向四處張望，溝壑縱橫地原野上已經(jīng)見不到綠色。遠處隱約能看到其他村莊的影子。目測距離看上去不遠。

“我們?nèi)ツ沁叞?hellip;…”余暉指指遠處的村子“或許哪里有其他風俗建筑可畫呢。”

結(jié)果隊伍越走越長。大家都東拉西扯的拌嘴、扯閑片兒解悶兒。余暉回頭看了一眼董曉曼，她正和其他同學聊老鷹樂隊背后的故事

“HotelCalifornia的歌詞里有很多爭議，關(guān)系到美國社會里的許多社會現(xiàn)象，吸毒，糜爛放縱的生活……比如那句thenshelitupacandleandsheshowedmetheway它的另一個意思是吸毒時點燃大麻，出現(xiàn)了幻覺。”

很多同學都快，聽傻了“老師你怎么知道的？”

“看雜志啊，美國著名雜志《新聞周刊》上有報道的。我總覺得，你們畫畫的都該走出國門，去了解西方藝術(shù)。所以你們要學好英文，去看看世界。”

余暉越聽越不靠譜，扭回頭說：“董老師，我記得咱英語課下課了啊，能不能不再說您的美帝（國主義）的英語了？”

“嗨，就是瞎聊唄！”

這路一直沒個盡頭，好像總也到不了能看見的村子。山西靈丘一帶屬于黃土高原地貌�？粗�很進的距離走起來就變了。一條條溝壑，得找路繞。爬上爬下半天沒走出二里地。

“我說余代理，您知道路嗎？”郭茵茵在后面嘮叨。

“這不試探著走呢嗎？”余暉感覺到自己可能犯了個錯誤。

“還是找正經(jīng)的路走吧，要不問問放羊的”董曉蔓指著迎面走來的一個羊倌兒說。

這一打聽才知道他們計劃去的地方是個破落的寺院，路是對的！但是余暉錯誤地估計了距離，不是不遠，而是很遠。要再走兩個來小時。

“我的個媽呀……”大家都泄氣了。

“要不，就這兒吧！我們畫畫這個羊倌也行呀！”余暉靈機一動，也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

“同意”郭茵茵他們開始卸畫箱。這放羊人說自己也是望水村的村民，樣子上看已經(jīng)了年紀。小聰盯著羊倌左看右看，羊倌都被看傻了。“別動，就您了！”幾個人掏出家伙開始給羊倌畫速寫。余暉客氣地問“老人家高壽了？”

“七十有三了，呵呵。”

“啊？真不像，看您老這身體還放羊啊。”

“算不上什，就是還能動彈。你們就是村里來的客？”

“是啊。”

羊倌兒和余暉一邊攀談，一邊蹲下來叼起煙袋，也不管那些啃枯草的羊了。見學生們認真地畫自己，羊倌兒開始問這問那，話里話外地似乎是在打聽：給他畫畫，是不是要花錢？要錢可不干！

余暉心想誰給誰錢呀，要是在畫室，模特是掙錢的。于是安慰羊倌兒說：“我們都是學生，是來寫生學習的……給你畫畫，不要錢。”

聽了這話，羊倌兒放了心。速寫畫的很快，小聰把自己畫的送給了羊倌兒，羊倌兒卷了起來說是要回家貼上，因為這輩子他只照過一次相片。聽他說到照相，余暉想起自己的相機還在立偉手里，估計一卷膠卷剩不下幾張了。也不知道這家伙又找到什么寶貝？

大家畫煩了羊倌，就改畫風景。打開油畫箱拿出油畫筆，將顏色擠到調(diào)色板坐在地上準備做畫。羊倌兒不舍得走，蹲在一邊看熱鬧。

“這是啥色？”

“油畫色……”

“我說怎么油乎乎的，挺貴的把？”

“是”郭茵茵隨手丟掉一個已經(jīng)擠不出色的顏料，羊倌兒檢起來，看了半天。

“跟鞋油似的，這個得多錢？”

余暉回頭看了一眼郭茵茵扔掉的空顏料，”一塊多吧……”

“啥？一塊多！……你看還能擠出來呢……”殘余染料從底下被羊倌兒擠到手上。“著可是十來個雞子兒的價錢”

在大家畫畫的時候，董曉蔓東瞧西看，顯得游手好閑。羊倌兒也發(fā)現(xiàn)了，就說：“你這個女娃娃咋不好好畫畫？”

董曉蔓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還不會……”

“她是我們的老師”有女生趕緊給解釋。

“老師？老師還說不會畫畫？”羊倌兒多少有些碎叨，讓董曉蔓很是臉紅。

“人家是教外語的……”

“哎呀，哎呀……這事兒鬧的……真厲害，呃看著和他們一樣大小。到頭來卻是個老師……還是個教洋文的老師……”羊倌兒先是對自己的多嘴尷尬，后面拍出的話確實很動聽。

余暉以前一直自認為些有繪畫天賦。小時候每次在學校、班里舉辦的課外展覽中都能很好地展示一把。街坊鄰居都知道他是個喜歡畫畫的孩子，并預(yù)言：這孩子長大了一定是個畫家！在區(qū)少年宮同樣被賦予這類的期望。

自己到底有幾把刷子，余暉心里很清楚，那耍小聰明獲得的比賽僅僅是臨摹了當時小學班主任送的畫冊。而少年宮繪畫班里那些反反復(fù)復(fù)畫的石膏素描像，卻給了他“當頭一擊”它們似乎存心和他做對、令他出糗——他永遠找不準那些老外的臉形。從心底，他恨那些叫阿里斯脫芬、拉奧孔、大衛(wèi)和海盜的家伙們，更恨把它們塑造出來又翻成石膏的“藝術(shù)家“。當中考被美院附中錄取后，余暉曾經(jīng)有好長一段時間又找回感覺——自己的畫應(yīng)該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在美術(shù)館東側(cè)樹林里畫寫生時，引來的那些旁觀者的贊許和羨慕時，多少讓他有些飄飄然。

進入附中的畫室，當余暉看見同班的那些完全拿畫畫當玩的“牲口”們，是怎樣隨隨便便地用2B鉛筆在畫紙上起稿，又怎樣輕輕松松地精準刻畫出結(jié)實的石膏時。他明白了什么叫差距，那是真正的天賦！帶著灑脫的一種靈氣；帶著玩世不恭的霸氣。

以老羊倌兒做模特的時候，郭茵茵就坐在余暉旁邊，邊畫畫，邊聊天兒。除了英語，在畫畫上余暉不敢小瞧班上任何人，包括這個敢穿著綠底紅花被面兒出門的女孩。

余暉知道郭茵茵和小聰在班里人緣都不錯，無論有話沒話大家都喜歡和她倆坐下扯一扯。她倆在一起幾乎就是互補：小聰不愛說話，郭茵茵卻整一個話癆。大家都說，她倆要是均衡一下就好了。這會兒小聰一個人在不遠處畫風景，余暉剛好想通過郭茵茵，了解下立偉和小聰現(xiàn)在發(fā)展到什么程度？當初是什么時候在姐倆兒之間插又進一個立偉來？又是誰先找的誰？對于這些八卦消息，郭茵茵很樂意講個原委。

“你記得咱們在高二的時候經(jīng)常去北京火車站畫速寫嗎。一般外地旅客見我們畫畫都看看熱鬧，不會在北京地面兒上惹事。而有一次我倆在候車廳卻碰見幾個比咱們大的東北小青年兒，這幾個居然找我倆的茬兒，先說我們畫得不像，要我們賠償。這不是扯淡嗎？我們又不是買畫的，賠個屁�。亢髞磉@些人居然搶我們的速寫本，對小聰動手動腳，嘴里還不三不四地說要給我們畫張畫。當時我倆特害怕，只想跑，竟然忘記報警。正在這時，立偉帶著治安警察過來。警察把我們和東北愣頭青都帶進派出所，一進派出所他們就尿了，哭哭咧咧地求警察放了他們，說要趕火車，誤了鐘點兒，車票就廢了……你知道嗎？在小聰眼里，立偉那就是一英雄救美！”

余暉回想了一下，似乎立偉好像說過這事。但沒提什么英雄救美的意思，當時講的也很含糊，絕沒郭茵茵說得這樣繪聲繪色“那后來呢？”

“后來可熱鬧了。這小聰把立偉給迷得啊，天天送她回家。這丫頭也夠精的，知道立偉有錢。不知用什么辦法愣讓立偉給他買了臺愛華隨身聽。”余暉心想這郭茵茵可真夠能添油加醋，那隨身聽明明是小聰爸出的錢獎勵她英語及格，還是自己和立偉一起陪小聰挑的，怎么成了立偉給買的了？見郭茵茵說得起勁兒，也不便揭穿。

“今年一開學立偉還往小聰家跑，說是有一次差點兒撞見小聰她爸，嚇得小聰挺長時間不敢和立偉單獨在一起。這下可好，那立偉以為小聰要甩了他，居然喝多了酒，在人家樓下亂喊什么愛不愛的，氣的小聰爸沖下樓，把立偉拎回家好一頓揍……”

講到這一段，余暉到是聽立偉說過，不過立偉講的事情經(jīng)過卻有另一版本：當時立偉的確喝多了，跑小聰家樓下散德行，竟然借著酒勁兒喊出了心聲，那詞兒無非是“小聰我愛你！”當時是個下著雨的晚上，小聰爸聽見樓下有人撒酒瘋喊自己閨女的名字，趕緊跑下樓把立偉拎回家。嚇得小聰躲在自己的屋里不敢出來。被雨澆了個落湯雞的立偉，站在客廳里酒醒了一大半。小聰爸當時說：“你要是個爺們兒，就當我的面兒對我閨女再說一遍！別在樓下對全樓的街坊嚷。”立偉當時也傻了眼說“叔叔，我錯了，以后不了。”小聰爸氣得照立偉的后腦勺給了他一巴掌，罵道：“放屁！你個慫蛋，我閨女哪兒不好？喜歡我閨女沒什么錯，知道嗎？小小年紀先弄好學習！先別說什么愛不愛的，等你長大了再當我面兒說。”然后對屋里的小聰喊：“出來，你同學來了，你給他找條毛巾擦擦這身上的水！”實際上立偉最后是穿著小聰爸的干衣服，拿著小聰家的雨傘離開的，這讓人頗有些意外。

當郭茵茵和余暉正聊人家立偉和小聰時，不知什么時候董曉蔓也坐在他倆的后面，不聲不響地偷聽立偉演的《愛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