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校關(guān)于這些豆蔻年華的藝術(shù)家地早戀問題一直頭痛，真有人為此輟學(xué)誤了大好前程。教導(dǎo)主任每次在開會后都會強調(diào)一遍：不許談戀愛！一定要保持純潔的友誼！仿佛不說完這些話就不算完成他當主任的任務(wù)。即便這樣，余暉還是時不時地會聽到：某某平時特老實的女生，忽然因懷孕流產(chǎn)而請假的傳聞。雖然傳聞無從落實真?zhèn)�，但只要較真地去追查就會有發(fā)現(xiàn)，處說中的女生時隱時現(xiàn)，尤其是那蒼白臉和膽怯的神情足夠令人懷疑和想象。所以這次來寫生采風(fēng)前，班主任特別找?guī)ш犂蠋熼_會商議，提出請董曉曼參加并夜夜查房，防止夜不歸宿引發(fā)是非。

出于好心，余暉快走出樓洞口時，向樓臺上的小情侶還是善意地喊了一句：“早點兒下來，一會兒該查房了！”樓臺上立刻傳來立偉的聲音“知道了，多謝！”聽到多謝兩字，余暉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

下了樓，董曉曼正拿著英語書堵在余暉的房門口，余暉問：“有事？”

“廢話！”董曉曼這幾天對余暉就沒什么好臉兒，說的都是干、哏、倔的話。“給你個任務(wù)，給我找塊黑板。”

“黑板？姐姐，您不是要在這里上英語課吧？”

“當然是上英語課了！出來兩星期，別的可以不復(fù)習(xí)，英語丟了，回頭考試準抓瞎！”

“真要命！我去問問看，總不能把人家小學(xué)的黑板給你扛這里來吧？”正說著，李嬸挑水進門，嘩地一聲倒進院里的水缸。余暉如見了救命稻草，趕緊過去幫忙：“嬸子，我來挑水。”

李嬸笑呵呵地說“你會挑水嗎？這里的水很金貴，別給我灑一地。”然后指指水缸繼續(xù)說“這是書記讓我給你們準備洗臉用的，省點用，用過的給我倒另一個缸里哦”

“放心，這里缺水，早上我們就知道了。讓我試試？”肩膀上的扁擔偏離重心，兩頭的水桶上下晃悠。李嬸趕緊奪回扁擔：“算了吧，你們也累一天了，這活不好玩兒！”

余暉問李嬸：“這里有學(xué)校嗎？有沒有富余黑板？”李嬸說：“學(xué)校在另外一個村子，離這兒有十幾里路。有沒有富余黑板，要到學(xué)校尋尋”余暉看了看董曉曼，那意思是：你不會讓我去十幾里外的學(xué)校找黑板吧？

李嬸忽然明白過來，對董曉曼說：“對了，他們也是學(xué)生，要黑板是給他們上課用吧？”董曉曼點點頭。

“等等，我想想，我記得誰的床板就是塊黑板改的，對了，就是你那小跨屋的床！”李嬸一指余暉。“頭兩天給你搭床時，我曾經(jīng)見過，還特意把黑色一面兒翻到下面。那塊黑板可有年頭了，當年這里做民兵指揮部時就用過，哎呀，黑漆都快掉光了……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余暉心想，我可真倒霉，哪兒有這么巧的事？沒辦法，揪住身邊看熱鬧的凌鋼回屋抬出黑板向董曉曼交差。一邊抬床板，嘴里一邊唱著倒霉調(diào)：“雄赳赳氣昂昂跨屋來拆床……”

當黑板立在當院時，李嬸不知道從哪里還尋出了粉筆。余暉一臉倒霉相地對董曉曼訴苦：“這回你滿意了，我晚上睡哪�。�”

李嬸說放心，大屋還有個條案，可搬去做床。所謂大屋就是后院的主樓廳堂，大門用鐵鏈鎖著，李嬸拿腰里的鑰匙開了門。廳堂很大，正中間掛了帶傘的電燈炮，線路明著走在屋梁上。屋里有種霉腐陳舊的味道，多少有些象故宮的冷宮。一張三米多長的條案孤零零放在正中，條案后應(yīng)該有字畫，早被人摘掉換成“時刻不忘階級斗爭”的上一個時代標語，字寫得算公整但也已斑斑駁駁。墻后有個門關(guān)著，但未上鎖，里面黑乎乎地堆著沒收拾地家什和雜物。

余暉試了試條案，面兒是四塊板拼接，板材發(fā)著黑黃結(jié)實的暗光，一看就知道死沉死沉地，沒個五六個大漢甭想挪動。余暉和李嬸商量，要是沒有其他床板，干脆他搬進大屋住。李嬸猶豫了一下同意道：“你要愿意，我沒意見�？梢宰屇阃�屋和你一起搬進來住。”立偉這時已經(jīng)下了樓臺，站在后面說：“那條案死沉，人是活的啊。我那床輕，把我的床搬進大屋，還咱倆還一起住。一看這大屋住著就痛快！”

李嬸又補充了一下：“這堂屋本來也是倉庫，這些年也沒收拾，別去后面，亂動后面的東西。”

立偉聽了老大個不樂意“嬸兒，瞧您這話說的，我們也不是那樣的人啊……”

這邊余暉和立偉重新搭起床鋪，整理鋪蓋。那邊凌鋼幫董曉曼在院當中搽干凈支好的黑板。等兩下都收拾停當了，余暉見董曉曼露出點兒笑容。董曉曼對他們說：“走吧，到我屋里，喝點兒水，順便研究下這露天英語課該怎么上？”立偉和凌鋼把腦袋晃成個撥浪鼓，推辭說：“這英文字母擺在衣服上我們喜歡，但印在書里看著就煩。還是讓課代表和您去研究吧。”

余暉跟在董曉曼后面進了她房間，這是件帶土炕的廂房，雪白的窗簾一看就是她自己帶來的。有一對太師椅配著茶幾擺在門口，書桌、書架和臉盆架一應(yīng)俱全�？簧箱伾w整齊地疊好放在一頭。余暉知道董曉曼受她當醫(yī)生的媽媽影響，特愛干凈。地面和桌子都沒有灰塵，應(yīng)該是她自己收拾的。

董曉曼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哎呦”了一聲，余暉問：“怎么了？”

“沒什么，還真有點累，你們可真能走�；貋硪膊蛔屛倚獣�兒，還得陪你登高爬樓梯照相、找黑板！”

聽她這么一說，余暉忽然想起立偉剛才在樓臺上說自己的話，這時才覺得自己真的是“不太懂事”。心里冒出一連串的糾結(jié)后，嘴巴顯得有些吭哧“要不，你，你先休息，有，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董曉曼從鼻子里長出口氣，翻了翻茶幾上的書，好像自言自語，又好是在和他商量著說：“怎么辦？你們班同學(xué)都不喜歡學(xué)英語，明早見了我還不招煩？”

余暉腦子里還在責(zé)怪自己，不會替別人著想。沒認真聽董曉曼的絮叨，僅應(yīng)承句“哦”

董曉曼問：“我讓你帶英語磁帶，你帶了嗎？”

余暉這才想起來，臨來寫生前，董曉曼曾經(jīng)叮囑自己帶上英語磁帶，沒事時自己聽聽或給大家放放。可自己，一共帶了五盤帶子，真就忘記帶英語教材“唉！”

“忘了吧？我說話，你總不往腦子里記。”自己又被董曉曼抓住把柄，余暉很是懊惱。“我覺得一邊畫畫一邊聽英語不好，再說，我回去能補上，磁帶聽不聽無所謂。”

“別解釋了，忘了就是忘了。嚼情什么��？”

為不讓董曉曼再起急，余暉趕緊認錯“我錯了！董老師批評得對！下次改！我這回帶了新買的美國流行歌，我回屋拿給您聽，算是悔過。”

董曉曼挺怕他使這招，泄了氣。“你還帶什么磁帶了？”

“還有斯汀的《brandnewday》，你等著，我去拿”不等董曉曼反映，余暉迅速跑出屋。

不一會兒，余暉背了個畫夾子，手里捏著磁帶和隨身聽哩哩啦啦地進屋，董曉曼還是抱怨：“你能不能穩(wěn)重些？別總毛手毛腳的？你這拿的都是什么呀？人家都睡覺了，還跑來跑去的多影響別人？”

“哪兒能這么早睡覺，他們丫都是夜貓子，你看各屋都亮著燈呢”雙手奉上磁帶余暉說：“你聽聽，絕對進口正版，我在王府井進出口音像專賣店買的。”

余暉見董曉曼接過隨身聽，將耳機塞進耳朵。自己打開畫夾，抽出一張素描紙，拿出鉛筆和小刀。董曉曼問：“你干嘛？要給我畫畫嗎？”余暉笑而不答，將素描紙鋪在畫板上用鉛筆畫道道。見不是給自己畫像，董曉曼撇嘴說：“你總搞得神神秘秘的，你這是要干嘛？”

“你就聽著錄音機，看著我做。”余暉用小刀將素描紙裁成小紙條，又用膠帶開始粘接。董曉曼雖然沒看明白，但耳機里的音樂讓她很是喜歡，翻過磁帶合一看，大聲說“呦，還真是正版，你也喜歡老鷹樂隊？”

余暉抬手伸向董曉曼的臉頰，董曉曼本能地想躲，但還是被摘掉一只耳機。

“不用這么大聲，我能聽見。”余暉說完將摘下的耳機塞進自己耳朵。不知是因為音樂還是因為耳機線，兩人的距離再次被拉得很近，余暉覺得是心被拉近了。因為他又聞到董曉曼身上散發(fā)出那種淡淡地奶甜味。他想起剛才樓臺上的立偉和小聰緊緊貼在一起時的幸福樣兒，什么時候自己也能將董曉曼攬在懷里？

片刻，一個紙質(zhì)建簡易燈傘粘接好了。輕松套進臨時拉進來的白熾燈后，柔弱的燈光立刻聚集在書桌上。屋內(nèi)的光立刻變得朦朧而浪漫，董曉曼用欣奇的目光看著余暉的手工，露出甜美的笑容。

時空似乎與董曉曼當年的閨房合并在一起。那個和姐姐一起聽《鄧麗君》的少年，那個只能用偷窺來滿足情欲，且永無表白的魄力少年。如今，終于也能去博紅顏一笑。

董曉曼發(fā)覺余暉在一旁傻呆呆地冥想，便問“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燈好看嗎？”

“嗯”

“音樂呢，好聽嗎？”

“嗯”董曉曼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居然在余暉面前顯得如此局促和羞澀。甚至只能用輕聲的鼻音來回答。

“對了，我是在幫你想出怎么上好英語課的點子。”

董曉曼手里翻弄著磁帶盒，機械地回答“是嗎？”

余暉舉手在她眼前晃晃：“想什么呢？董曉曼同學(xué)，你走神了��！”女孩尷尬地回過神兒“你說……幫我想了什么點子？”

“我們班里很多人不是都喜歡老鷹樂隊。我覺得該在這兒下點功夫。”然后拿起磁帶盒，抽出歌詞皮兒，攤開。

董曉曼看了一眼忽然明白過來“討厭！你可真能繞！”嘴上雖然罵討厭，但眼中露出了興奮“你是說……”

“歌詞！”兩人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