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習慣下雪，記憶里總是一場連著一場。我裹著大大的風衣去王府井吃火鍋，透過公車掛著霧靄的窗子，可以看見路兩旁的樹木迅速的向后退去，就像記憶中的那些時光，一去不復返。在轉過第三個路口的時候，我以極為漫不經(jīng)心的姿勢向外望去。然后我就看見了石小懶，她挎著紫色的單肩書包，落在肩上的發(fā)梢淺淺的，很乖巧，等在人行道前，一臉的平靜。

我瘋了般擠到后門使勁的按鈴，然后沿著原來的方向奔跑過去。我轉過那個十字路口的每一條街道，可是都沒有找到石小懶。雪突然地又飄落下來，我站在車來車往的街道上甚至聽見了時光穿過雪花一點又一點地撲打我的耳朵的聲音。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了一陣兵荒馬亂的荒蕪。

石小懶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七年，也就是說自從高三以后，我已經(jīng)有七年的時間都沒有聽見過有關石小懶的任何消息，可是關于她七年前的一切，卻固執(zhí)的盛滿了這七年來幾乎我所有的時光。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直都深愛著這個傻傻的，偶爾有些蠻不講理的女孩，可是在曾經(jīng)的那些時光里，卻理所當然地接受著她所有的好，然后轉過身假裝什么都無所謂。

寫在前

石小懶是個成績很好的孩子，不像我，每天遲到被罰站，喜歡坐在第四組最后一排的靠窗的角落，無論上課還是下課，都習慣看著窗外的那棵高大粗壯的樸樹很長很長時間的發(fā)呆。石小懶總是留著短短的碎發(fā)，穿肥大的褲子，文化課上會很勇敢地站出來回答我怎么也回答不上的問題，體育課上也會活蹦亂跳的拍著比她尚未退去嬰兒肥的手大很多的籃球滿操場的轉，偶爾累了會停下來對著站在樹蔭下那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生露出很燦爛的笑容，看上去陽光的沒心沒肺。

她總是能夠在第一時間準確無誤的知道我沒有完成作業(yè)，然后習慣性地拖著尖尖的音調說林小亦，趕快補好，否則我會記你名字的。可是每一次，無論我完沒完成，花名冊上都從不會出現(xiàn)我的名字。后來有一天，石小懶突然把課桌搬到了我的旁邊，還美其名曰是老師命令的，嘴角牽的跟個喇叭似的。于是班上所有的同學都知道了石小懶喜歡上了林小亦這個不知道是誰放出的小道消息。

和石小懶成為同桌的第二天，我就很不幸得沒遲到。沒被罰站，也沒發(fā)呆。因為清晨六點鐘的時候她就很準時的在陽臺下吹起了喇叭，甚至把我媽媽哄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就直接在我的書包里放上早點接著就直接將我拎出了門。石小懶很是得意的用她大的嚇人的眼睛看著我說，林小亦，今天不遲到可是我的功勞，沒準老師還會表揚你呢，我看以后你就把我娶回家算了，那樣你肯定能成一天天向上的好孩子了。我發(fā)誓。石小懶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無賴，最厚臉皮的女孩子。

那一年，我們初三，所有的同學都在中考的急切來襲的壓力下伏案苦讀，除了我和石小懶。那天，石小懶一臉壞笑的將一張疊成千紙鶴的好看的信紙丟在我的面前，我說你真俗，都這年代了還寫情書。石小懶沒出聲，然后我就拆開看了，的確是情書，不過不是寫給我的，我認出了那些好看的字跡，是那個溫和的與石小懶同樣優(yōu)秀的男生夏年年的。再然后我就聽見石小懶說，林小亦，你再不喜歡我我真的就去喜歡別人了，她一臉的認真。我轉過頭，看著高大的樸樹又突然發(fā)呆。那天的天氣很晴朗，陽光灑在樸樹上，點點的明亮。

我們的教室在三樓，下面樓層是初一初二的學生，所以樸樹下面是一條校園的小徑，每天午餐的時間都會有很多的人來來往往，包括夏年年。那個男生每次路過，總能引起一陣轟動，有初一初二的小女生隔著她們教室的窗戶喊夏年年的名字，然后很激動的尖叫。

在那樣單純年少的歲月，如陽光般溫暖的男生總可以在女生心中掀起一片漣漪。

石小懶還是像以前一樣，光明正大的對我好，然后又原形畢露的說出林小亦你做我男朋友吧這樣的話，就像是一只沒安好心的大尾巴狼。接著就是中考了，石小懶很是輕而易舉的進了重點高中，成了重點高中重點栽培的一名學生，夏年年也夾著尾巴跟著去了，而我也終于為自己的懶散付出了代價，流落到一所職業(yè)學校繼續(xù)我的高中生涯。

職校的美女很多，個個長發(fā)飛揚，笑起來也不像石小懶那樣張著嘴毫無顧忌的哈哈大笑，而是微微抿著嘴角，不勝柔情。

開學之后的第三個星期，當我正和一群同學坐在教室里狂侃，手攬在一個女生的肩上的時候，宋晨跑過來將一封信塞進我的手里，我懶懶的瞥了一眼，那是石小懶寫來的信。她給我抄了一年的筆記，她的字跡就算不刻意也已經(jīng)熟記于心。石小懶的字寫滿了好幾張大大的A4開的紙，洋洋灑灑。她說林小亦，我被推選為班長了，還進了校文學社當主編，她說林小亦，班上有個男生和你長得很像，每次看見他我總是會想起你，她說林小亦，你現(xiàn)在還好嗎，是不是還習慣遲到，發(fā)呆。

我不知道為什么，看她的文字心里總會很愉快，但我還是裝作很牛掰的往垃圾筒里一扔，再然后抓起草稿紙寫下不到一百字的回信就讓宋晨再寄回去。

宋晨是一個很壞的孩子，頭發(fā)染成金黃色，每個星期一早晨的處分大會他總是名列榜首。可是他卻對我什么事都遷就。那時候總是有一些狐朋狗友說小亦，那小子該不會是同性戀吧，不過沒道理啊，他女朋友都換了好幾個了。

一個月后，石小懶背著她的大大的雙肩書包出現(xiàn)在我我們學校的教務處，據(jù)說她要轉學過來，我找到她，說，石小懶，你別傻了還不行嗎，這里不是你應該呆的地方，你馬上給我滾回去。那個時候的石小懶，還像過去那樣，留著短短的碎發(fā)，穿著很肥大的褲子，和這里的女孩看上去格格不入，那是記憶里我唯一一次罵了石小懶，可是她卻在陽光下?lián)P起臉，說林小亦，你這是在關心我對不對，然后很滿足的笑開來，露出兩顆潔白的大門牙。陽光灑在她的發(fā)絲上，碎碎的，像很精致的小玉片。然后還沒等我說話，石小懶就轉身離開了。與她體形極不相稱的書包在她背后不停地晃動，掩蓋了她一半的身軀。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又折了回來，迅速地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很大的橙子。“諾，給你，記得吃哦”，再然后就真的離開了。轉過大門，在沒有出現(xiàn)。我也轉過身，朝著教室走去。我清晰地看見宋晨，他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滿臉的憂傷。

后來的那一學期，我都沒有見過石小懶，只是我會每個兩個星期就能很準時的收到她的信件，很長很長，像是那個學期的時光。

放寒假的時候，初中的同學聚會。在偌大的KTV包廂，我看見石小懶，他沒有像以前那樣侃侃而談，而是很安靜地坐在一個角落里，一臉安靜。夏年年坐在他身邊，風輕云淡地看著以前的同學在一起不停地笑，不停地鬧，我想重點學校的學生都這樣吧，也許真的一切都變了，那個沒心沒肺的石小懶再也不會回來了。而那個曾經(jīng)沉默的自己現(xiàn)在也變得很瘋狂，k歌，猜拳，十足的一個問題少年。其實在我心里，我還是希望石小懶她能在我身邊吵吵鬧鬧，然后在我很感動的時候突然的就丟給我一句，林小亦，你做我男朋友吧�？墒菦]有，一直沒有，直到聚會結束，各自散落，再開始各自的基本上互不相關的生活。我記得那天晚上自己喝醉了，記憶里是一個有著金黃色頭發(fā)的少年的將我扛回了家。后來我知道是宋晨，他不是我的同學，可是有關我的每一件事他都了如指掌。一個少年，對另一個少年，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愫呢。

高二的上學期，石小懶來找我。那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天空下了很大的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了枯萎的草地上。石小懶穿著很漂亮的冬襖，天藍色的牛仔褲，她就站在雪地里聽MP3，看上去很平靜的樣子。那似乎是第一次看見石小懶穿很淑女的衣服，她的頭發(fā)長了很多，落在肩膀上。

我和我的一大幫朋友去溜冰，我習慣性將手搭在旁邊的女孩肩上，那個女生叫許薇兒，一張精致的臉像個娃娃。我清楚地知道此刻的石小懶正夾在人群里，滿心憂傷。雪花會飄落在她好看的棉襖上，然后漸漸地融逝掉。溜冰場很喧嘩，石小懶穿著高高的溜冰鞋扶著欄桿很笨拙的向前滑，總是一不留神就摔倒。我牽著許薇兒的手，在音樂中翩翩滑翔，許薇兒的手很軟，小小的，落在我的手心里，突然讓我有種想要保護她的沖動。那時的我差點以為，我真的喜歡上了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偶爾滑過石小懶身邊的時候，我會輕輕地吹聲口哨，可是隔著厚重的人群，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天之后我很快收到石小懶的信，那封信里突然沒有了她曾經(jīng)的明媚。石小懶很煽情的說，如果你是我眼中的最后一滴淚，那我永遠都不會哭。那是《香煙愛上火柴》里的一句歌詞。石小懶還說，林小亦，我會一直等下去的，幾年，幾十年，甚至是一輩子。我習慣性地將信丟進旁邊的垃圾桶。在轉過頭的時候。我又看見了宋辰。他紅著眼睛瞪著我。說林小亦。請你尊重一下石小懶。然后我突然就明白了為什么宋辰一直對我好。我說你自己喜歡她就去追啊。她的幸福我給不了。接著就轉頭走掉。這一次我沒有回信給石小懶。我想。我應該讓她徹底地死心。所以就連不過一百字的回信都不肯施舍。她的幸福也許是夏年年。也許是宋辰。但永遠都不會是我。盡管這樣。我還是會準時的收到她的來信。一封又一封。從未間斷。

高二的下學期。我選擇了中專。修了一年半的課程。在石小懶的高考前夕被分配到北京實習。然后正式工作。在這期間。見過石小懶兩次。但每一次都沒說什么話。高三上學期期末。我突然接到夏年年的電話。他說石小懶喝醉了。然后石小懶就將電話搶了過去。她很大聲地對我說。她沒醉。她很好。她讓我不要擔心。說著說著。她就哭了。那個在記憶里一直樂觀的丫頭在我耳邊哭的歇斯底里。她朝著我吼。你為什么要喜歡別人。為什么一直不給我回信。我那么喜歡你。你喜歡我一下不行嗎。她罵這些話的時候窗外的陽光煞白煞白的。我以為那個曾經(jīng)的石小懶又回來了。會對我吼。會很單純的對我好。那個時候。陽光突然撲進窗戶。刺疼了我的雙眼。

后來。沒有再見到石小懶。也沒有收到她的信件。打她的電話也總是那個死女人一副冷冰冰的聲音說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就這樣一直到了高考。

高考前我回去了一趟。走的時候正好是石小懶看考場的那一天。我和朋友在汽車站旁邊吃飯。然后就接到她的電話。她問我你在哪。我去找你。因為是一點鐘的車。而她第二天就要考試。我就說不用了。可是后來她還是來了。她穿著很高的高跟鞋。走起路來像企鵝一樣搖晃。這似乎是她的特點。怎么改都改不掉。她站在我面前。對著我傻笑。笑容很真實。很燦爛。然后我們坐在候車室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一點車開的時候。我沒有看窗外的她。盡管后來她說她看著汽車越開越遠。最后還是忍不住哭了。她一直都是個很喜歡矯情的丫頭。

時間就這樣不停不停地走。

因為荒廢的大把大把的時光。最終石小懶選擇了復讀。但是那以后。我就沒有再見過她。聽不到有關她的一丁點兒的消息。正如她曾經(jīng)說過的�？傆心敲匆惶臁Ｋ龝�一聲不響的抽離出我的世界。從我的生命里徹底消失。那些過去。那些喜歡。以及那些愛。統(tǒng)統(tǒng)抽離。可是我想。就算這么多年來我沒有接受過她。可是她在我的心里卻是永遠都無法忘記的。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很努力的工作。偶爾清閑的時候我會想起石小懶。

我想。幾年。幾十年。甚至于一輩子。我都不會忘記有過那么一個女生。深深地愛過我。她有點無賴。有點厚臉皮。她叫石小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