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自從他接任了我們的班主任,我們的日子就暗無天日。
他長得斯斯文文,還戴副眼鏡,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好?墒沁@叫金玉其外敗絮其內(nèi)。
說什么他當初不愿意給我們當班主任,校長說他當正好,他一直苦苦思考正好是什么意思,郁悶了很久。
他規(guī)定上課上自習不許遲到不許說話,飯空時間就四十分鐘,只能少不能多。他神出鬼沒,不定哪會站在窗外,不定哪節(jié)課揪出個人去就訓;不論男生女生,逮誰罵誰,不管他學習好壞。
他在英語課上老愛提問,你不會他就說同學你趕緊坐下,別擋著后面的同學看黑板;他因為我們讀書聲音不夠大,罵我們死豬;因為回答的不好就挖苦你;他罵我們愣頭青,怕我們不知道什么意思,解釋說大躍進那年,地瓜在地里沒刨,秋天下了霜,地瓜變了顏色,就是那個樣。
自從他當了班主任,班里人人被罵了個遍。言情小說在講桌上堆了大堆。教室里的氣氛一天不如一天,可是還是達不到他要的效果。我們只能暗地里叫苦:活的真是豬狗不如。
他說我們站著不如豆腐高,除了逞能什么白搭;他說我們?nèi)绻请u,一塊兩毛三一斤都沒人要;他說我們?nèi)绻窍x子,他會放在腳下踩地扁扁的;他說我們越看越象傻冒……
他罵一個學生說他就是痞子,是上海的小癟三,是老油條,拉著不長扯著不方。罵完了人,他有時會自己偷笑。我們的自尊被痍為平地。
那陣子《還珠格格》風靡,我兩次三番向他請假回家看電視。他問我:“你天天回家,是不是你家發(fā)了大財?”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那次跑步偷懶,和同學坐在冬青后面休息,他把我們叫出來,說:“以為你們是青蛙,學著找保護色吧?”我不得不佩服他損人的腦子轉(zhuǎn)的真是快。
我遲到了,站在門口連喊了三聲報告。他在黑板上寫字只當什么沒聽見,讓我在門口站夠了,他才笑瞇瞇走過來:“以為我沒聽見啊?連喊了三聲是不是?我不愿搭理不知道嗎?”他簡直不可理喻。我的氣還未消,他就讓我?guī)退瓕懻撐模驗槲业墓P跡和他的差不多。呵,他的記性可真是不好,說不愿搭理我可就在幾分鐘之前。
“找死啊!”我被他嚇了一哆嗦。他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我背后,罵我在他的課上補昨天沒寫完的日記。
“不學習,就知道玩。”大休回到學校和同學聊天時,他走過來說了這句話。他從來不說學習累了要注意休息。
那次他問我:“人家古顏考了九十八分,你考了多少?”我藏起了試卷,不讓他知道我考了七十分。他很怪,上次他問我:”下次考試能超過古顏嗎?”我沒回答他,因為我實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要知道,惹他生氣的可一直是我。他把我的名字寫到黑板的批評欄里批評;他在課堂上雖然不挑明卻把我罵個狗血淋頭,說什么我該為自己作為女生的身份感到羞恥。到頭來,他希望我考的更好,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那次趁他出去學習,班里小娛樂一番。我也和前面的女生下起了棋,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他就站在窗外,眼睛瞪得滾圓。后來得知他是不放心提前趕了回來,結(jié)果我們還真是不省心。
他常說:七班要出名也得象原子彈一樣一鳴驚人,而不是臭名遠揚。七班早就是全學校公認的渣子班,做的再好,似乎也難扭轉(zhuǎn)乾坤。可是他非不放棄。
別看他把我們罵得一文不值,其實他挺背。憑他的教學經(jīng)驗,以他的教學水平,什么名稱什么榮譽他得不到,可他真的什么沒有。他一直在人前踏踏實實做事老老實實做人,只在我們面前時才那樣惡語傷人。
雖然他對我們那般折磨,可很奇怪沒人記恨他。沒有事的時候,我們常拿他罵我們的話做對比,看罵誰的話更蹊蹺更絕。他罵人罵的很刻薄,被罵的時候真的很想沖他跟前對他說:你還是抽我一頓吧。
有關(guān)他,也是我們的開心果。有次他穿了拖鞋去食堂打飯,被人擠掉了鞋,他一手扶著眼鏡一手擺著缸子喊:我的鞋我的鞋。每說到這,想想他當時的模樣,幾乎沒人不笑。
有個女生去他家找他請假,他正一邊做飯一邊哄他旁邊淚眼汪汪的女兒。聽到女生要向他請假,他舉著勺子就對女生講:“你想讓我煩死嗎?你走吧,走了就再別回來,也就不用再找我請假啦。”
他很重視學校里舉辦的各項活動。他說七班得把前兩年失去的獎狀都補回來。
拔河比賽,我們十二場贏了十一場,爽極了。運動會,我們拿了當之無愧的第一?擅看晤C獎都看不見他的影子,我們猜他是躲起來笑去了,要不,樂極生悲,還可能滴幾滴鹽水。
歌詠比賽那天正好也是元旦。覺得我們練的不好,他扔下狠話:“拿不了第一,元旦晚會取消。”我們被他氣得在賽場上怒吼著唱完了歌,結(jié)果因為聲音太洪亮,一不小心就成了第一。他這才安排人去買糖塊瓜子。他從家搬了音響,在我們的極力要求下,才去唱那首《便衣警察》,但只唱了兩句便以忘了歌詞為由下去磕瓜子了。
教委里要來聽課,他把自己講的課反反復(fù)復(fù)練習了好幾遍。他讓我起來復(fù)述課文,由于早有準備,完成的很順利,他第一次評價了句verygood。聽課的人走后他問我:“講的怎么樣?”“還行吧。”我可不想夸他,雖然這課講的真的很好。“什么叫還行吧,是太好吧。”他扶扶眼鏡,很得意地說,原來他也有自負的時候。
喝醉的時候,他給我們講一些關(guān)于他的事。說他有個綽號叫國民黨的同學,現(xiàn)在賣糖葫蘆,生活的很不容易,說我們?nèi)绻缓煤脤W習,將來就會同國民黨一樣在風雪里走街串巷賣糖葫蘆;他說他小時侯的理想就是拿著飯盒去食堂打飯,吃白色饅頭而不再吃黑色窩頭;他說他穿的皮鞋十二塊錢一雙六塊錢一只,他已經(jīng)穿了三年還沒破;他說他有時候做夢會被嚇醒;他記得他第一個打的男生叫李濤;他說他很為自己踢女生的事感到抱歉,他說他不是故意的,他受不了當時她的頂撞,事后他后悔的不得了。
他不知道,被踢的女生一點沒恨他,反而常說起:“我還被他踢了一腳呢,史無前例了吧。”
那年中考,七班一炮打響,上線人數(shù)全校第一,我不但最終超過了古顏,在縣里也名列前茅,英語還是全縣第一。記得中考剛結(jié)束時,他見了我就問:“考的還行吧?”我故意居喪地對他說:“完了,本來會的都做錯了,肯定考不上了。”他安慰我說:“沒事,考不上就復(fù)讀一年。”當時我真感動的要命。那可是他第一次對我說這么好聽的話,簡直不象他說的。
中考后,他也隨我們一起進了高中教學。只可惜他在二中我在一中,要不然,他可能還是我的班主任,那樣也不錯。聽說他還是罵人,只是那些學生忍受不了,集體找到了校長那里告他的狀,他挨了處分。第一年他沒經(jīng)驗,班級管理的不好,第二年就干得很好了。
我只在趕集時見過他一次,那時他正在吃兩毛錢一只的雪糕。平時他一見我們吃就罵,說不衛(wèi)生,可能會死人,說吃那東西就是活得不耐煩了?墒撬,吃的好香甜啊。
“老師,趕集啊。”我走到他跟前打招呼,有意看他那只雪糕。
他覺察了什么,嘿嘿笑著,說:”這是給琳琳買的,她不吃,扔了可惜,你吃嗎?”他舉著雪糕問我。
我真服了他了,解釋就是掩飾!再說了,我怎么會吃他吃過的雪糕呢?他這人真是!
“我不吃這東西,還是老師吃吧。”為了不再讓他不好意思,我即刻找了理由撤退。
有次我遇到中學里的一個老師,他指著我問:“你是安雪杉吧?”
我很驚訝,我?guī)缀醪辉趺粗浪尤贿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班主任常向我們提到你,說你學習很棒,人也活潑。”那老師這么對我說。他真的這么說我嗎?我都數(shù)不清楚他曾在我面前叫過多少傻子,罵了多少笨蛋。原來我們在他心里并不是嘴上罵的那樣臭。比起那些永遠面帶微笑的老師,他實在多了。
在這里寫他,是因為印象中他最深刻,雖不驚天動地,卻極其特別。被他罵過的所有人,包括我,沒有一個人記恨他。罵人雖不是雅觀的事,可敢對每個學生都罵,他是第一個。也因此,我覺得他是最公正的老師,因為對每個人都罵,也就是對每個人都關(guān)心。
衷心地祝愿他的工作生活永遠順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