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鉤

盛夏，斑駁的樹影落在地上隨風而動，路面被日光暴曬，每一顆凸起的小石頭上都有閃耀的光影。“隊長，你看我們穿著橙色的隊服像不像掛在樹上的小柿子？”“這個溫度，我們應該都被曬成柿子餅了！”隨著話落，大家都不禁笑起來。走在最前方的隊長慢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對我們說道，“我可愛的小柿子們，我再囑咐大家?guī)拙�，馬上就到兒童服務站了，請大家務必竭盡全力的完成我們的教學任務，給小朋友們帶來具有意義的課堂，大家加油！我們拉過勾的！”
我們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鄉(xiāng)鎮(zhèn)，這個鄉(xiāng)鎮(zhèn)的名字不會在某些軟件上被大家廣泛提及甚至很少提及，以至于我對這片土地充滿熱情和好奇。我在東北的黑土地上長大，我迫切的想了解這片黃土地上的人們?nèi)绾紊�活，想了解這片黃土地上的風土人情。我觀察著這個鄉(xiāng)鎮(zhèn)，我看著鄉(xiāng)鎮(zhèn)上房屋的排列，看著單調(diào)的廣告牌上彩燈的閃爍，我聽著這里本土人說著帶著腔調(diào)的方言，聽著電動車馳過破開的風聲。一種陌生的感覺迅速席卷我包圍我，它告訴著我此時此刻我正踏在這片土地上。把我從這種感覺中拉出來的是負責人靜姐，我們見到她的第一面是她在我們隊伍住的賓館門口迎接我們，我腦子里面蹦出來的詞是“四十歲的芭比娃娃”，因為靜姐留著一頭棕色長而卷的頭發(fā)還有她略帶童趣的米黃色上衣。在短暫的休整過后，靜姐帶我們?nèi)ギ數(shù)靥厣�飯館填飽肚子，一路上她都走在隊伍最前面，不時回頭看看我們是否跟上隊伍的步伐，繪聲繪色的給我們介紹這里的每一條街道，給我們分享她的故事，她說她扎根于此。我看到靜姐的頭發(fā)在走動下正隨著步伐節(jié)奏而擺動，風吹過她卷曲的頭發(fā)互相纏繞。我忽然想到我們隊伍里面的十個人與鄉(xiāng)鎮(zhèn)里面的二十幾個孩子不再是毫無交集的平行線，從這一刻起我們也互相纏繞。
入夜，閃電劃破天際，雨勢逐漸加大，雨水從高空墜落撞擊在地面上，發(fā)出連續(xù)不斷的滴答聲。對于沉睡中的人來說，柔和的雨聲逐漸變得刺耳，它們穿透了夢境的薄紗，滲透進人的意識深處，每一次雨滴的撞擊都像是在敲打人的心扉，讓人無法再安然入睡。于是我從夢中醒來，聽著雨滴與大地交織的旋律，我的心情也從即將與小朋友們見面的緊張中平靜下來。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兒童服務站放假一天，這給了我們一個冷靜和思考的機會，生活的不確定性教會我們適應和調(diào)整。當我真的站上講臺向小朋友們介紹自己時，我看到了真誠的眼睛，那是一汪清澈的湖水，在光的照耀下泛起點點金光，那雙眼睛不帶一絲虛偽，不藏一毫掩飾，它穿過了喧囂，越過了紛擾的思緒，直達我的心中。在課前我們與小朋友們彼此交流熟悉，小朋友們給我們講他們的夢想。他們的言語間，跳躍著對未來的憧憬，每一個字眼都像是五彩斑斕的泡泡。我們把他們的夢想都寫著紙飛機上，夢想如此輕盈，幾道折痕，便學會飛行。這個年紀的小朋友總是充滿活力，對一切事物都有著極大的熱情，以至于在我們拿出送給他們的見面禮物時，歡呼聲震天響。我們給小朋友們準備了形象各異的小玩偶，小朋友們的喜歡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回饋。
夏日的午后，陽光以一種溫暖的方式灑向大地，陽光穿過繁密的樹葉，樹葉間的縫隙仿佛是時間的隧道，將陽光切割成無數(shù)細碎的光斑，猶如時光的碎片一般。經(jīng)過午間的休息，上午的疲憊被掃空，我們在教室里面準備迎接下午來兒童服務站的小朋友們。第一個跑進教室的是一個小男孩，背著一個小紅書包，肩上還挎著一個大水杯。我上午就注意到了這個小男孩，是因為他好像永遠都有使不完的力氣，別的小朋友都是一步一步好好走路，只有這個小男孩永遠都是跑步而且最后一步都會向前跳，活像一只兔子。下午他依然歡快的跑進教室，我看著他向我身邊跑來，于是我蹲下身子輕輕用手環(huán)住他，告訴他要小心點注意安全。他沒有按照我設想的那樣掙脫我的懷抱跑開，反而他站定在那里，兩只手抓住他自己的衣襟，用他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彤彤姐姐，我記住你的名字了，我們可以交朋友嗎？”我愣了一下，孩子的真誠像是未經(jīng)雕琢的寶石，質(zhì)樸卻又彌足珍貴。這一瞬間，我的心靈似乎被洗禮，這種真誠就像前一晚的那場大雨滲透進我的心扉。“好呀，那我們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這句耳熟能詳?shù)乃渍Z就像是古老魔法書上的咒語，當手指相互觸碰，傳遞彼此手心的溫度時，諾言就被烙印在了承諾者的身上。我也記住了他的名字，小禹。在我最初的印象中，小禹一直都很調(diào)皮，是我們大家公認的不好管教的小朋友。他每天來上學的第一句話都是“姐姐，能不能給我換一個小玩偶玩？”我們的教學進程也因為他用不完的精力而不斷擱置，我們的隊員在講臺上講潛水艇上升和下潛的原理，小禹在玩潛水艇模型里面的氣球；我們的隊員在講汽車的結(jié)構(gòu)構(gòu)造，小禹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在用卡紙造出某種不知名的武器。但是小禹也是在勞動實踐課上沒有喊過一聲累的小朋友，他的小手握住田間的野草十分熟練的左右晃動然后拔掉，我看著他臉上豆大的汗珠，不禁想到這小小的身軀怎么蘊含了這么大的能量。在我們團隊即將要離開兒童服務站時，小禹牽著我的手跟我說，姐姐再見，我們拉過勾的，我們一直是朋友。
后來從靜姐那里了解到小禹的家庭情況，小禹父母常年分居，母親在外打工，父親是本科畢業(yè)卻常年不工作，平時都是奶奶在照顧他。靜姐說，在這樣的家庭下，小禹如果不自立自強那何談未來呢�；厝サ穆飞希�我想到那二十幾個孩子的笑臉。在他們的眼中，青草頂天而生，爬蟲晝追日，夜逐月，風是透明的河流，雨是冰涼的流星。這個夏天就像作家黑塞所說的那個如同恩賜般從天而降的夏天。
一隊人，一星期，來到陌生的地方，遇到二十幾個有趣的靈魂。風吹樹動，你我都是清風。我們把愛，連同呼吸一起寫進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