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季節(jié)

       對他來說，即使剛拿到駕照，但在這條熟悉的蜿蜒的路上，他也能把車開得有模有樣。他今年大一剛畢業(yè)，大概七八年前，為了學業(yè)他便再也沒來過這自家城郊外的村子了。這個漫長的夏，他又回來了。多年不見，云村的夏天不知是否還是記憶里那個漫長的季節(jié)。不知道曾經村口的林姨，河岸的張嬸，還有王師傅這些過去的鄉(xiāng)親現(xiàn)在還在嗎？不過在他把車開到村子之前，他就已經發(fā)現(xiàn)了一個明顯的變化——這條山路和他一起長大了，也和他一樣，更整潔了，也禁得起更多的磨練的。他的很多顧慮，也隨著這條平整的路，遠去了。
       隨著一個急轉，透過樹縫的一縷強光扎在他眼上，刺入，攪開了他的思緒，把他拉了回來。“我說，這次三下鄉(xiāng)實踐調研，可要仰仗你這個本地人了啊”坐他副駕的同學拍著他笑道，于是他又很快被卷入和他車上幾個同學關于調研計劃的討論中去了。
       太陽快要掛上最高的位置時，車停在了村口，飄在一波一波的稻浪上。下車時，一塊在記憶中未曾有過的嶄新村碑引起了他的注意，很快河邊新立的拱橋又奪取了他的眼球，然后是嶄新的路燈……連他自己都驚訝于這些變化，大到一樓一院，小到一磚一瓦。“真不錯嘞”他的一個同學道，“是啊，真不錯”他下意識回答道。“你怎么跟個外地人一樣啊”他被幾個同學這樣笑話，幾個人又推推拉拉，笑著在村子里轉開了。
       按他和同學訂好的計劃，一行人準備先拜訪一下村里的王師傅。
       這位老藝人的影戲是他作為孩子的時光中最重要的部分，曾經每個漫長的夏夜，他都和許多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一起，沉浸在老藝人光與影的戲術中。只是還未等他和父母搬去縣城，這古老的藝術仿佛就些許淡漠出了他的生活。王師傅一天天老去，悠揚的戲腔終不敵流行在MP4里的音樂，于是臺下便少有他這一輩的人了。
       到了村委的文化藝術館，一張嶄新的面孔接待了他的隊伍。在這棟在他記憶里不曾有過的小樓里，他看到了許多他兒時幕布上的小伙伴被講解員拿來介紹，一個個紙人做的精致華麗，年代在上面留下的痕漬又給了這些小人兒少許古樸。當他提起去見王師傅時，被告知王師傅正在上課，這件事讓他既驚訝又欣慰。隨后在半小時后的接見中，他再一次看見了這個無數次在幕布后的耄耋老人。老人見到他這村里出去的娃娃，高興地合不攏嘴，并說起了這幾年的變化之大。剛開始是一兩個大學生訪談，到后面一組一組的藝術學院學生前來學習。從成為非遺傳承人后，王師傅停滯的生活又添了無數新的生機，現(xiàn)在通過互聯(lián)網，王師傅的徒弟已然遍布五湖四海。
       臨行時，老師傅聽不住幾個徒弟勸，非要再折騰一把老骨頭，親自再給他和同學露一手。隨著鑼鼓聲撲來，那幕后的紙人活了過來，咿咿呀呀地平四調環(huán)繞著房梁，這調子盡是方言，這晦澀的語言反而給人祭祀時一般的神圣感。老了終究是老了，眼看王師傅氣力用盡了，幾個徒弟便接上幕后的唱詞。那蒼桑聲音又被有力的聲音接替，唱腔又變得鏗鏘有力了起來，被賦予了新生命力，在屋子里跳動著……
       告別了王師傅，和村書記打了招呼，他決定領著隊伍到田間看看，記憶中的稻田還是那樣一望無際，記憶中的小河還是那樣清澈見底，記憶中村外的那幾座小山還是那樣清翠，長滿了小樹。書記說是近些年搞生態(tài)環(huán)境建設，倡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才保住村里的環(huán)境。現(xiàn)在正在搞農旅建設，幾個合伙人正準備把這里開發(fā)成景區(qū)，他們幾個大學生仔細地聽著，一行人漫步在鄉(xiāng)間。
       他跟著隊伍很快步入了一片梯田。”這里是？”他回想了起來，隨后便意識到，這里是他曾和無數孩子一起捉螞蚱、抓蝴蝶的那個山坡。“這是？”不等他說完，書記便搶過話來，興奮地介紹道：“這是咱們村的特色農產，我們在山上種植了油茶，這樣還能保持水土，預防山體滑坡哩。”原來村里打通了電商營銷渠道，通過網絡賣出油茶，每年都有不少的收入。
       一只蝴蝶飛了過來，比他小時候抓的還大、還漂亮，落在了他身旁一顆剛長的油茶樹上，看著自己家鄉(xiāng)的變化，他的心也落在了這只蝴蝶上，歡快地飛走了。 。
       “咱們接著去看看幫扶留守人員再就業(yè)的織布廠吧，也是前年剛辦的。”這一天，他就和他的同學被帶著走走停停，在這個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逛著，記錄著……
       傍晚，又是蟬們的主場，它們的歌聲和傍晚的微微涼意夾在一起，形成了另一種粘稠，如蜂蜜一樣甜甜的，再一次滯住了返途中他的思緒，他并沒有加入車上其他幾個年輕人歡快的討論，但他的心比他們飛的更快。
       云村的夏，這漫長的季節(jié)過去了無數次，但這次是真過去了，因為云村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漫長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