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官

“鐵娃，把這件衣服穿上，村頭冷。”
“俺娘，爹清早不是說傍晚就回來給我烤大黍棒子嗎？家里大黍棒都準(zhǔn)備好了。”
“誒.......你爹是村黨支部書記，今天隔壁村找他有點事，指不定是路上耽擱了呢。鐵娃乖，回家，你爹馬上就回來了。”
鐵娃繃起小臉，蹲在小土坡上用手指繞著狗尾巴草，將草連根拔起，“爹爹老是不講信用，現(xiàn)在村頭都黑了，大黑走在路上我都看不到了。”說完又把狗尾巴草用力甩到地上。
大黑是鐵娃家的狗，渾身黢黑。鐵娃剛出生的時候，軍生特地從別的村子里抱回來的。別村養(yǎng)狗人家的狗懷孕生了一窩崽，養(yǎng)不了這么多只能送人。聽到這個信息，軍生挑了鐵娃出生的第二天帶了好幾個雞蛋去挑只狗作為鐵娃的出生禮，于是大黑便加入了鐵娃的家庭。不過，大黑的名字是鐵娃自己起的。
鐵娃的娘伸手摸摸了大黑的腦袋，大黑也伸出舌頭做出回應(yīng)。過了好一會，鐵娃才從土坡上站了起來，接過娘手上的毛衣。雖然已經(jīng)四月份入春了，但農(nóng)村的傍晚仍會上露，絲絲涼意讓鐵娃打了個哆嗦。穿上好衣服，鐵娃也是牽著娘的手慢慢的往家方向走去，大黑也撒開四肢跑在前面為娘倆探路。夜空上的星星忽明忽暗，漆黑的夜里也只能看見遠處的幾家燈火。
軍生他爹是鄉(xiāng)里鄉(xiāng)外聞名的熱心腸，也是這個村里的主任。村里哪家農(nóng)活忙不過來的時候，軍生他爹把汗褡掛在脖子上，二話不說跑過去忙前忙后，又或者哪家有急事需要軍生他爹幫忙解決，軍生他爹也不會推辭。在軍生的記憶里，自己小的時候也屁顛屁顛的跟在他爹的身后東跑西跑，軍生他爹每次看軍生邁著小腿跑在后面的時候，總是大笑一聲，摸摸軍生的頭，把軍生扛在雙肩上，帶著自己一起過去。年幼只懂模仿，等到軍生稍微大一點的時候，軍生問他爹為啥要這樣幫忙，軍生他爹總會挺起因為勞累有些佝僂的身板，說道：“軍娃，我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又是一名村官，為人民服務(wù)是我的宗旨，村子里的百姓都是親人，有事就得幫啊。”軍生也不知道什么是共產(chǎn)黨，也不知道什么是宗旨，他只知道他爹在幫忙的時候會特別開心，嘴巴合不上的那種。
“軍娃，這次村黨支部書記選舉，好多人都推薦你啊，就連村子里性格最犟的老李頭都對你贊不絕口�。�”“說笑了，陳叔。我只是做了我應(yīng)該做的，我還得好好感謝父老鄉(xiāng)親呢。”
“哈哈哈哈，你這后生，對我胃口。還有你和你爹挺像的，只可惜......”
軍生停下寫字的手，放下筆看向陳叔，“我爹他，陳叔你別說了，唉，事世無常嘛，如果他知道我也在干和他類似的事情，他也會很高興的。”“也是，你爹會對你感到欣慰的。還有你這伙子哪里都好，就是不能讓自己閑下來這點不好，還沒討到媳婦，就把自己身體累壞了怎么辦？”軍生又已經(jīng)在自己的筆記本上開始寫字了，聽到這話，頭也沒抬出聲道，“不行啊陳叔，辦個小學(xué)的事不能再拖了，附近只有石鎮(zhèn)上有個小學(xué)，但是離我們太遠了。附近幾個村的娃娃每天上學(xué)要走這么遠的路，路上都沒有個保障。還有陳叔你別打趣我了，討媳婦的事之后再說，現(xiàn)在不急。”“你這娃！”陳叔看軍生又忙了起來，只能搖搖頭從屋子里退了出來。村子里各家的燈一盞一盞的滅，只剩下狗對夜行人的兩三叫聲。軍生放下筆，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腕，打開筆記本的扉頁，五個大字“為人民服務(wù)”遒勁有力，這是軍生他爹生前送給軍生的寄語，軍生把這五個字寫在了每一個筆記本的扉頁。軍生看著這五個大字暗暗發(fā)神，隨后搖搖頭，舀了一瓢涼水清醒下自己，最后伏在案上繼續(xù)工作。夜深，柔和的燈光從軍生的屋子里灑出，朦朧的籠罩在村子上面。
鐵娃也沒想到，再次看到他爹的時候，他爹面色蒼白，雙眼緊閉躺在床上。鐵娃娘哭聲響徹十里地。但鐵娃沒有哭，他哭不出來，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哭，他不懂生與死的概念，看到好多人在哭，他想效仿別人努力的從眼睛里擠出幾滴眼淚，盡管他眼睛都眨的發(fā)痛，他也做不到。周圍的人進進出出，突然有人生拽了鐵娃一把并抱著他痛哭，鐵娃用余光看了一眼，原來是村頭的陳爺爺，鐵娃經(jīng)常跑去他家地里去掰大黍棒子吃，但他每次都搖著他手里破破的蒲扇，樂呵呵的什么都不說。被陳爺爺抱著的同時，鐵娃扭過頭看向了伏在他爹身邊痛哭的娘，而他爹卻躺在那里沒有任何回應(yīng)，鐵娃鼻子一酸，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他爹又一次不守信用違背他們的約定了，而且永遠不能給鐵娃烤大黍棒子了。
“軍生，給你的兒子起個名字啊。”“就叫鐵生吧，萬一又像我一樣呢，嘿嘿，他得有個像我一樣有個鋼鐵的身體和精神。”“你少貧，鐵生這個名字聽起來還好，但你的身體都不知道操勞累成什么樣了，還鋼鐵一樣。”“那就叫鐵生了。還有我這是為大家做實事，做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為百姓做事感覺不到累！”
“今天是鐵娃生日，你今天早點回來，剛好今天逢集，你從集上買點好吃的回來。”“爹，你又騙我，說給我?guī)Ъ�上好吃的回來，怎么拿了兩個大黍棒回來！”“今天給人忙農(nóng)活沒注意天，忙完已經(jīng)散集了。我就只能陳叔地里掰了兩個大黍棒烤著吃唄。”“怎么樣是不是很好吃？”“好吃！”
“爹，你是不是又要出門了，能不能回來的時候我們一起烤大黍棒子吃啊，好久沒有吃了，好想吃！”“哈哈哈，好，乖鐵娃，你爹去隔壁村商量一下分地的問題，隔壁李嬸一直問呢，回來的時候就烤大黍棒子吃。”“一言為定？”“當(dāng)然。”“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誒，你聽說了嗎，村里五組的那個村支書，從隔壁村商量分地事情回來的時候，突然發(fā)病倒在路上，好像是什么，心肌被堵住啦，我也不太懂。聽說走的還是平時人不多的小路，好像想要快點回來。要不是村尾的二蛋調(diào)皮跑到那條路玩，人都發(fā)現(xiàn)不了。”“哎呀呀，怎么會這樣，軍生那小伙我知道啊，當(dāng)時家里俺小孩沒錢上學(xué)的時候，他特地跑到俺家借了不少前給俺呢。多好的一個人啊。”“嘶，我也知道啊，我隔壁的隔壁村的二姑都聽說過他，聽說他還是個共產(chǎn)黨員哩，和他爹一樣。只能說老天看不得他搶了天的善德，提前給他帶走啦。”“唉......”
十五年后，這是鐵生離開這個村后第一次回到這兒，因為要去外地讀書，他和他娘也順便搬到了外地，而大黑就被寄養(yǎng)到陳叔那里。聽陳叔說大黑被毒死了，鐵生早就知道大黑年齡大了撐不過幾個年頭了，想過它會壽歸終寢，但沒想到他會被狗販子毒死。走在去陳叔家的路上，鐵生的記憶有些模糊，但他還是慢慢的走著，“毛子啊，別走哦！”鐵生隨即停下腳步，一個中年婦女小跑到鐵生的面前，頭上裹著臟兮兮的頭巾，身上也穿著破破的罩褂，“太像了，太像了，毛子啊，你是鐵娃嗎？”“你是......”“我？我是你小時候的隔壁家的李嬸啊，當(dāng)年軍生還經(jīng)常幫我干農(nóng)活哩。我剛剛在掰大黍棒，身上有點臟，別介意啊。”李嬸突然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進屋拿了好幾個大黍棒出來，伸手塞到鐵生手里，“我記的你和你爹都特別喜歡吃烤大黍棒，這個村的人都知道呢，這些你都裝著，回家餓了就能烤著吃。”
告別了李嬸，鐵生來到了陳叔家，陳叔的身體也不是鐵生記憶中那樣般硬朗了，微微的弓著腰，縷縷白發(fā)也已侵蝕了陳叔的鬢角。“聽你娘說，你也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啦？好啊好啊，共產(chǎn)黨員好啊，和當(dāng)年你爹一樣。你爹當(dāng)年一手辦的小學(xué)現(xiàn)在還在呢，每年周邊的村子的娃娃都會來到這里上學(xué)，不用再走很遠的路了。但大黑我沒看住他，他吃了狗販子遞過來的食物被毒死了，我把他埋在村頭的土坡那里了，就是你小時候經(jīng)常和他玩的地方。每年你爹墓前都有人去送水果和花，很多人都記在心里啊，這個村受軍生的幫助太多啦......”陳叔說完拍拍鐵生的肩膀，轉(zhuǎn)身接過鐵生手里的大黍棒，開始點火。
......
“鐵娃啊，這個土路什么時候鋪成石子路��？”
“朱伯別著急，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人了，這周就開始動工了。”
“好小子，我就知道當(dāng)初村書記選舉的時候推薦你沒錯！你這人，靠譜！記得要休息啊，別天天熬夜，別累著。”
“不行啊，朱伯，事多啊，現(xiàn)在村里正是發(fā)展的時期，我不能掉隊啊。而且，我是一個村官嘛，為人民服務(wù)，不怕累！”